清晨六点半,七十岁的李德昌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最后一次站在梧桐巷27号的院子里。他弯腰摸了摸墙角那棵枇杷树粗粝的树干,树上还挂着几颗未成熟的青果。三天后,这片始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老街区将正式开始征迁,为城市轨道交通延伸工程让路。
梧桐巷的拆迁公示墙前围满了居民,红色的印章旁贴着规划效果图:未来这里将矗立起现代化的交通枢纽。项目负责人赵工程师指着图纸解释:“征迁范围涉及七个居民小组共482户,我们实行‘阳光征迁’政策,所有补偿标准、评估结果和协议签订情况全部公示。”他的文件夹里装着厚厚一沓入户调查表,每张表格右下角都有户主的签名和红手印。
在临时设立的征迁办公室里,法律顾问王律师正在给几位老人讲解安置政策。七十多岁的陈奶奶戴着老花镜,逐字逐句阅读补偿协议:“置换的新房面积比现在多出十五平米,还能拿到过渡安置费?”得到肯定答复后,她颤巍巍地在协议上签下名字。窗外,测量队的工作人员正在对已腾空的房屋进行最后测绘,无人机在空中盘旋拍摄全景影像。
征迁工作组组长刘志军的工作日志上记录着特殊案例:13号院的张家兄弟因遗产分割问题僵持不下,工作组连续七天上门调解,最终促成双方达成共识;42号的残疾老人行动不便,工作人员联系好过渡房源并协助搬家。日志最后一页写着:“距首批交房截止日还剩11天,已完成签约89.3%。”
老居民们自发组织起告别活动。在即将拆除的社区活动中心,黑白照片里的梧桐巷还保留着八十年代的风貌:孩子们在巷口追逐打闹,邻居们坐在藤椅上摇扇乘凉。六十岁的张阿姨指着照片里的杂货铺:“当年买根冰棍只要三分钱,现在这里要变成地铁站了。”她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收进木匣,里面还装着老房子的钥匙和门牌号。
文物保护专家也出现在征迁现场,他们对三处具有民国建筑特色的院落进行测绘存档。其中钱氏宅院的雕花门楼将被整体迁移至民俗博物馆,门楣上“厚德载物”的匾额已经用防震材料精心包裹。博物馆馆长表示:“这些构件不仅是建筑遗产,更承载着城市记忆。”
拆迁现场指挥部里,巨大的进度表上不同颜色的磁扣代表不同状态:绿色代表已签约,黄色代表正在协商,红色代表需重点跟进。总指挥指着墙上的施工倒计时牌说:“我们既要保障重点工程进度,更要确保每户居民合法利益不受损。”桌上的民意收集本记满了居民诉求,从学区划分到物业费标准,每个问题后面都跟着处理进度备注。
过渡安置小区里,首批搬迁的居民已经入住。75岁的吴大爷在新阳台上侍弄花草,他特意选了朝南的户型:“老房子冬天阴冷,现在有地暖了。”他的孙子正在新社区的篮球场上打球,这个新建小区配套了幼儿园和社区卫生服务中心。物业经理介绍,三分之二的住户来自梧桐巷,老人们仍然保持着在楼下花园聚众下棋的习惯。
夜深人静时,征迁工作组办公室依然亮着灯。工作人员在核对最后的安置房分配方案,电脑屏幕上闪烁着户型图和数据表。窗外,梧桐巷的路灯次第亮起,照亮那些即将消失的街巷。推土机暂时停放在工地边缘,驾驶室里贴着家庭照片——司机老周也是征迁户,他亲手拆除了自己住了三十年的老房子。
当晨曦再次照亮梧桐巷的旧瓦檐,搬家的货车开始穿梭于巷道之间。李德昌把枇杷树的枝条嫁接在新家的花盆里,树根旁埋着一块老门牌。城市规划局的档案室里,新归档的征迁资料与新城区的规划图并列存放,泛黄的地图上用红笔圈出未来地铁线的走向。这片土地的故事正在翻开新的一页,那些深植于地下的记忆,将随着城市发展的脉搏继续生长。
